读朱子诗札记
2022-06-17
作者:佚名
来源:三明日报

●林祚建

傅璇琮主编的《全宋诗》收入朱熹诗1148首。

元人陶安《诗盟记》云:“朱子道德浑成,发言为诗,卓卓超绝。遗风余响,久而弥存。”

近代陈衍在《石遗室诗话续编》卷一中云:“道学先生唯朱子诗最工。”

现代儒学学者钱穆云:“朱子倘不入道学、儒学,亦当在文苑传中争一席地。”

朱子之诗,为其理学成就和名气所掩盖,遂隐而不彰。早在南宋乾道元年(1165),工部侍郎胡铨曾向朝廷推荐十位诗人,其中就有朱熹。后人对其诗词,历来评价很高,笔者试从几个方面析其诗意。

少怀大志

朱子早期所作《远游篇》:

举座且停酒,听我歌远游。

远游何所至,咫尺视九州。

九州何茫茫,环海以为疆。

上有孤凤翔,下有神驹骧。

孰能不惮远,为我游其方。

为子奉尊酒,击铗歌慨慷。

送子临大路,寒日为无光。

悲风来远壑,执手空徊徨。

问子何所之,行矣戒关梁。

世路百险艰,出门始忧伤。

东征忧旸谷,西游畏羊肠。

南辕犯毒疠,北驾风裂裳。

愿子驰坚车,躐险摧其刚。

峨峨既不支,琐琐谁能当。

朝登南极道,暮宿临太行。

睥睨即万里,超忽凌八荒。

无为蹩躠者,终日守空堂。

绍兴十八年(1148),朱熹中进士,诗为即将离家远行时作,题为“远游”,实为少时述志之作。茫茫九州,视如咫尺。凤凰孤飞,神驹奋蹄,以此寄托己志。“击铗”,用冯谖典。“旸(ya′ng)谷”,语出《上书·尧典》:“曰旸谷,寅宾出日。”晨攀南极,晚栖太行,兼程之速,凌越荒远之地,其志可谓远大也。途中所遇艰难险阻,亦喻人生之途,越险摧坚,正以此自励,岂“蹩躠(sa)者”“终日守空堂”可比耶?全诗跌宕起伏,充沛激昂,音节响亮,颇得汉魏古诗风味。王柏《跋北山书朱子诗送韦轩》云:“朱子《远游歌》虽是少年之作,但以见其器局之广,立志之坚,既有以开阔其学问之基矣。”

仕宦不顺

朱子科举考试,中王佐榜第五甲第九十名,准勅赐同进士出身。候任三年,才得小官。同安主簿一职,职卑事冗,完全不能施展大志。绍兴二十二年(1152)作《述怀》,可见心志:

夙尚本林壑,灌园无寸资。

始怀经济策,复愧轩裳姿。

效官刀笔间,朱墨手所持。

谓言殚蹇劣,讵敢论居卑。

任小才亦短,抱念一无施。

幸蒙大夫贤,加惠宽捶笞。

抚己实已优,于道岂所期。

终当反初服,高揖与世辞。

原本志在林壑,盖因清贫,无寸资自给,始有谋生之想。然刀笔小吏,于所抱之念,一无可施,终当回归夙愿,揖手作别尘世。愧“轩裳姿”“殚蹇劣”不敢“论居卑”“才短”等,皆自嘲愤激语。

朱子一生,出仕时间短,前后共计九年,立朝仅四十余日。先后出任泉州同安县主簿,知南康军(治所在今江西星子县),知漳州,知潭州,荆湖南路安抚使。绍熙五年(1194),光宗内禅,宁宗即位,由宰相赵汝愚推荐,到朝任焕章阁待制兼侍讲。任职时间短,调动频繁,难有作为,自是可知。其大半生都在隐居讲学。其师屏山刘先生为之取号,曰“元晦”,作《命字祝辞》曰:“木晦于根,春荣晔敷。人晦于身,神明内腴。”后在庐峰筑草堂三间,名曰“晦庵”。真是一“辞”成谶:隐晦于山林书院,内心却无比充实,成了理学之集大成者。其学,在生前被诋辱为“伪学”,进而订立“为学逆党籍”,成了“逆党”。在此期间,曾多次离家避难,仍不忘著述讲学,直到临终前三天,还在修改《大学章句》《楚辞集注》。朱子生不显于时,而功垂后世,至今为世人敬仰。

2021年是朱子诞辰890周年,朱子祖籍江西婺源县、朱子诞生地福建尤溪县、朱子任教之福建晋江安海镇石井书院、安徽合肥等多地,都举行大型纪念活动,缅怀朱子为中华文明做出的卓越贡献。

喻理于物

朱子一生在讲学著述之余,常常寄情山水。《福建通志·列传》卷十二《朱熹传》:朱熹“自号紫阳,箪瓢屡空。然天机活泼,常寄情于山水文字,南康志庐山,潭州志衡岳,建州志武夷、云谷,福州志石鼓、乌石,莫不流连题咏。相传每经行处,闻有佳深壑,虽迂途数里,必往游。携尊酒时饮一杯,竟日不倦。”曾到过福建、江西、安徽、湖南、浙江等地。每到一处,就携友游览山水。钱穆先生评述朱熹的游兴:“综观朱子一生,出则志在邦国,著述则意存千古,而其徜徉山水,俯仰溪云,则俨如一隐士。其视洙泗伊洛,又自成一风格,此亦可以窥见朱子性情之一面。”

自古学者与诗人,很难兼于一身。朱子虽为道学大儒,然不废吟咏。其诗阐释阴阳造化之妙,发掘性命道德之微,寄情山水,有得于心,则以形象出之,遂使奥衍宏深之理,而成明白晓畅之诗,汉唐以来学者与诗家,莫之能先。朱子之后,至于今日,亦无人能及。

其《活水亭观书有感二首》

其一:

半亩方塘一鉴开,

天光云影共徘徊。

问渠那得清如许?

为有源头活水来。

其二:

昨夜江边春水生,

艨艟巨舰一毛轻。

向来枉费推移力,

此日中流自在行。

向来脍炙人口。再录《春日》:

胜日寻芳泗水滨,

无边光景一时新。

等闲识得东风面,

万紫千红总是春。

泗水在山东,源于泗水县东。孔子居洙、泗之间教授弟子,后世以洙泗为儒学圣地。朱子仰慕儒学,但一生都未曾北上。朱子所处时代,宋室南渡,泗水地区已沦陷金人之手。“寻芳泗水滨”,只能是神游,“寻芳”即求圣人之道。光景无边,万象更新,只是想象之景。有的《千家诗》注本,说是游春踏青之作,不对。如果只解作流连光景,则未识其中真味。此诗以形象的诗家语,将眼前的光景移到泗水之滨,抒发悟道有得之情,治学心得,深藏于景物描写之中,生动流利,意味无穷。

朱子以哲人的眼光体悟外物,即如赠人之作,亦复如是。《次祝泽之表兄韵》为其表兄养病而作:

裸裎相向但悠悠,

信道乾坤日夜浮。

此去安心知有法,

向来示病不难瘳。

伏游静室闲斋里,

放浪东纤南陌头。

万事何由到怀抱,

夕阳芳草自春秋。

首句“裸裎”,即赤身裸体。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:“尔为尔,我为我,虽袒裼裸裎于我侧,尔焉能浼(měi污染)我哉?”韩愈《答张藉书》:“吾子讥之,似同浴而讥裸裎也。”此句言人生当胸无尘滓,悠然前行。“信道”句言坚信大道运行不息,借杜甫“吴楚东南坼,乾坤日夜浮”句,然用意不同。

颔联两句化用苏轼诗:“因病得闲殊不恶,安心是药更无方。”安心有法,承起句而来。养病之法在安心、潜心涵养心性。对既往之症,不讳疾忌医,坦然面对,对症下药,自当好转。

颈联进一步讲“安心”之法,上句言在书斋里读书卧游,下句言到野外纵情游荡,一动一静,俱是病瘳之良法。

尾联言人之心如何悟得万物之理,夕阳芳草,各有春秋,亦各遵其当行之理,万物莫不如此。通过物境,阐发规律,表达妙理,即如其《寄题咸清精舍》所言:“境空乘化往,妙理触目存。”

至此可知,“但悠悠”三字关联全诗。乾坤万物,自然运行,日夜不息,天道悠悠,人心悠悠,自是符合大道。若褊急者,与世相违,邪气内生,是为百病之源。朱子既要“即物穷理”,明天地造化之道,故能悟大化之理,自非常人所能及。“静室”“闲窗”,“东轩”“南陌”,句中自对,虽是言理,却以诗家言语出之,自见佳致。英国诗人柯勒律治说:“一个人,如果同时不是一个深沉的哲学家,他绝不会是个伟大的诗人。”此说虽不尽然,然于朱熹,则十分恰当。

寄情山水

清代李重华《贞一斋诗话》云:“南宋陆放翁堪与香山踵武,盖开浅直路径,其才气固自沛乎有余,人以范石湖配之,不知石湖较放翁,则更滑薄少味,同时求偶对,唯紫阳朱子可以当之,盖紫阳雅正明洁,断推南宋一大家。”比照是很难恰切的。说陆游学白居易,继承了浅直的特点,自然有点道理。然陆游没有白居易之闲适,白居易没有陆游之雄阔。将范成大比陆游,则完全不对路。说朱熹是南宋一大家,自是公允。“雅正明洁”一语,下得尤为准确。

晨读其《偶题三首》:

其一

门外青山翠紫堆,

幅巾终日面崔嵬。

只看云断成飞雨,

不道云从底处来。

《后汉书·郑弦传》:“弦不受朝服,而以幅巾见。”头戴幅巾,明归隐之志也。常人只见云聚集而遮断山腰,却不思考云从何处而来。唯哲人面对青山,终日沉思。就眼前景,思考宇宙之理。景、情、理相融,遂无抽象说理的道学气。

其二

擘开苍峡吼奔雷,

万斛飞泉涌出来。

断梗浮槎无泊处,

一川寒碧自萦回。

头两句颇有气势。以手擘开苍峡,顿时飞泉奔涌,如奔雷怒吼,极言瀑布之盛。言外之意,是排除障碍,探求事理之源。读后两句,常常会想起笔者儿时见到的情景:乡间小河发大水,潭坞里萦回着很多断梗浮槎。朱子的意思是说,只要大胆思考,杂念邪念都如断梗浮槎,无处藏身,无碍智慧之川清澈透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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