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中秋节前后，正是故乡桂花盛开的时节……”

耳畔琅琅书声昭示着晨诵的开始。“好熟悉的文字。是《桂花雨》吧……”我在心里一阵思忖。听着那回荡的书声，我忆起了自己的小学时光。

上小学时，我的教室临近校园内种着桂花的步道，每每轮换到靠窗一侧的座位，我便欣喜万分。老式的格窗爬着些许痕迹，将时间不由分说地囚在此处。

秋意渐浓时，我常能透过窗上的铁栏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，我知道，那是桂花的味道。它总是不言不语地穿窗而入，轻触我的鼻尖，向我递来一张独属秋韵的信笺。或许，它太知进退了，只许香气缱绻，却从不愿探长花枝叫我瞧见那信笺上的行文。

风儿四处散播幽香，它便顺势钻进墙缝，誓要溢满每个角落才作罢。我索性将脑袋紧贴窗沿，想将源头寻得更透彻些，可栏杆锈迹的酸腥味儿却总令我蹙眉……

文人墨客素来喜莲之不染，爱菊之高洁，也赞许冬梅坚韧，夸耀牡丹倾国，却鲜有人描绘这点点金粟的淡然不争。它似乎不想张扬，只一簇簇地紧挨，匿于绿叶之下，像是从中悄然渗滤的碎金；它不喜斗艳，只放逐香气游走石檐，待微风拖卷香气远至陆放翁处，予它一句“广寒仙”的美称。

秋意总和着细雨，细密的雨丝毫无征兆地敲击着窗棂，成群结队般闯进这方天地，探访旧友过客的身影。忽而飘洒入窗的雨线使我不得不起身关窗，将那抹在雨中扬得更加清晰的香气暂时封存。

窗页合拢前，那桂花仍在被风雨牵引，似要演绎一出无言的传奇。它会怎样面对这莽撞造访的来客？它会打着旋儿与之共舞吗？还是会愈发惶急地埋头钻进叶片下呢？

我迫切地寻觅答案，可玻璃的暗纹却网住了一切轮廓，只洇出些斑驳的影子，窗外的雨线仿佛成了千万银针，啃噬着我探寻的心。我有些懊恼地在书页间刮下一笔，复而暗自念叨雨的不合时宜……

淅淅沥沥的水珠不舍地顺着屋檐下落，我赶忙用手捂着脑袋和好友跑到步道上，不平的水泥地面窝出的水坑还在不时泛起涟漪，仿佛有人在悄然奏乐。我抬眼望着，此处莫不是有山间高人隐居，乐得用这细碎的花儿奏乐？若不是，怎能恰好刮落那点点星光，和着先前的雨迹来此寻踪探秘？

“欸，快帮我找一下有没有干一点的桂花。”我的好友不知何时蹲下，正拍着我的裤腿唤道。

“你捡了它要干嘛？”我疑惑地同她蹲下。

“我捡回去做桂花酱吃啊。”

“真的假的，桂花酱是什么味道啊，你做好分我尝尝呗。”本着要分人一杯羹，多少出点力的念头，我帮她寻起那些尚未湿透的桂花一同放进笔袋里。

“好哇，我到时候装在水瓶偷偷带来给你……”

桂花是干得快的，文具袋里拾得满当的桂花到了日子便只得归入春泥，只有当时笔杆上残留的丝缕香气还在奋力记录着儿时的记忆……

“不过那东西也不好吃，甜得有些发腻。”我想了想桂花酱的味道，撇了撇嘴。现如今，我们早已尝过了桂花酱的味道，然而，大抵那十分钟课间的无忧却是再难尝上一番的。

岁月流转，当初教室里的面孔也随之更迭，步道上的桂花清香依旧，闻见的却不再是我们。或许，也有这样的一对好友正捡拾着再次掉落的花瓣，许下相似的约定，续起独属他们的桂花情谊吧！

我回过母校，又幸运地在那儿度过了一个学期实习生活。几乎没有变化的校园和我的记忆重叠得刚好。又是恰好，那个我曾闻过桂花香的教室是我第一次正式站上讲台的地方。

我离开这里已是初夏，当我再次返回已近秋日……我辞去了过往的十余年夏，又随着桂花的香气再次迎回了十年后的秋。

还是有变化的，那崭新的窗棂让窗外的桂花没了遮挡，看得更加真切了。可桂花不变啊，它像是时间的信使，静留原处，在人们的记忆中穿梭，忽而朦胧又忽而清晰，它已不止一次送路过这儿的人们来望这一眼，未来，它还将默默地迎着新的来者……

我瞧着窗外飘若流苏的雨丝出神，雨幕里分明缀着浮动的金桂与我对望。可雨点倏尔骤起，思绪只得就此改道，那金黄便也不再同我的视线缠斗，只留下雨迹在窗上刻下枝蔓残影。

“老师！”讲台下稚嫩的童声与过去重叠，我不得不在时间的拉扯下向前迈步。

“欲买桂花同载酒，终不似，少年游。”我猛然惊觉，琦君笔下的桂花雨我早已见过，然而，心中的那场桂花雨时至今日才洋洋洒洒地下起……